大寨党支部书记陈永贵说:“集体化的优越性,说不完,用不尽。”陈永贵说:“合作化给咱由穷变富创造下条件,能不能变富还要靠自己!”一九五二年冬,大寨成立了农业生产合作社。农民第一次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集体。但是,个体经济移交给集体经济的不是雄厚的家产。八百亩地,照旧分布在七沟、八梁、一面坡上,坡梁地照旧是缺边少堰,“三天无雨苗发黄,下点急雨地冲光。”“拳头钁、撩油锨、破筐篮、硬肩担”——这就是他们的工具。大寨发展生产的道路在哪里呢?党支部会上争论着,社员会上争论着,合作社办公室里争论着,饭场上也争论着。陈永贵说:山区有山区的好处,沟多坡宽,潜力大,深沟筑坝能淤成“刮金板”,山坡里切外垫是好梯田。没有长流长,蓄住洪水也能种好田。没机器,就靠人、靠扁担。有人担心:靠人、靠扁担,能把大寨的穷山“风水”变了吗?大家又想起了贾举元和贾升元修地的事。这兄弟俩旧社会在赵北峪有三亩地。两人就在这三亩地周围的荒坡上,整年累月地开荒、修梯田。修地,累弯了腰,累圈了腿;修地,把贾升元的胳膊也砸断了。到底修下十亩好地。可是,那时候大寨是地主、富农的天下,贾举元和贾升元修下地,却没有种地的本钱,不得不向地主伸手借粮、借钱,结果,他们一点血一点汗修的十亩地,倒成了地主盘剥的对象。如今地主被打倒了,又办了农业社,六十户人家合成一家,人们说,“难道咱这么大集体,就治不了大寨这点山?”有人问:山大沟深,满村不过五十来个劳力,哪年哪月才能建设好?陈永贵说:“山再大,沟再深,治了一山少一山,治了一沟少一沟。三年不行五年,五年不行十年”。一次又一次,争论又争论,党员的思想统一了,干部的思想统一了,社员的思想也统一了。于是,改造大寨“风水”的第一场战斗在一九五三年冬天开始了。
全村七条大沟之一的白驼沟是他们要征服的第一个对象。白驼沟全长一里半,三丈多宽,需要打二十多道石坝。当时的党支部书记贾来恒,扛着铁棍上去了。当时的社主任陈永贵,作为垒坝的好手,也上去了。当时的支部委员贾进才,背着铁锤,铁錾[zàn赞],担当了破石的战士,也上去了。土改时期的老农会主席贾承运也上去了。大寨满共五十个“铁人”,全部进了白驼沟。寒风凛冽,滴水成冰,在白驼沟和大自然搏斗的大寨人,却人人浑身淌汗。每天天刚亮,他们就出了村,星星眨眼才收工。他们吃在地里,憩在地里。陈永贵领着四个贫农垒坝打先锋,二三百斤的大石头,两人一努劲,垒上去了。石头把他们两只冻得麻木的手碰破了。血一点一点滴在石块上,陈永贵却像没有那么回事,连火都不烤一烤。社员们见陈永贵他们干得卖力,都恨不得一个人使出两个人的劲来。贾金元,已经是七十一岁的人了。社干部们见他上了年纪,要他留在村里。可他硬是跑进沟里,整天价和年轻人一起干。胡须上结了冰凌,他还咧着嘴跟周围的年轻人说:“我爱修地,可一辈子没修下地,如今不挣工分,白干也乐意!”大寨人就这样一口气干了一个半月,把白驼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耕地。深沟变良田,大寨人高兴得合不拢嘴。给白驼沟起了个名字叫“合作沟”。
大寨人佩服了集体,看到了自己的力量。闸住了白驼沟,大寨社员们又乘胜前进,一九五四年冬天到一九五五年春,把后底沟闸住了,赶牛道沟闸住了,念草沟闸住了,小北峪沟也闸住了。但是,哪一棵树不经过风吹雨打?哪一条船不经过浪击潮颠?大寨人在战斗的第六个回合——闸狼窝掌的时候,就一连失败了两次。狼窝掌,是大寨大队最大的一条沟。社员们叫它“黑老山沟”。三里长,两丈多宽。每到暴雨季节,山洪像脱缰的野马,肆虐横行。一九五五年冬天,五十八个劳力上了狼窝掌,他们干了一冬一春,筑下二十五道坝,填了好几万方土,狼窝掌终于变成了一层层簸箕形的梯田。不想,第二年夏天,竟被一场洪水冲了个干干净净。一九五六年,他们总结了头一年失败的教训,又重整旗鼓向狼窝掌进军。这次,他们针对第一次失败的原因,把坝基扎得更深了,用的石头也更大了,怕洪水冲击,还在上游修下个一亩大、两丈深的水库。工程做完以后,人们说:“这下可放心了。”不想,一九五七年的雨更大,山洪更猛,水库冲塌了,二十五道石坝又冲了个净光。一冬一春的劳动又白搭了。一些本来就不满意闸沟的富裕中农,这一下抓住了“有把烧饼”。有人说:“千日打柴一火烧,一冬辛苦一水漂”,有人说:“卖豆腐置下河湾地,浆里来,水里去!”有人说:“跟上你们白白挨了两冬冷,往后守在家里闲一冬,不挣工分也不闸这条沟了。”阶级敌人也趁机煽风点火,他们散布流言蜚语:“人有人道,鬼有鬼道,水有水道,要把这么大的沟闸住水,往哪里流?”“人不和水斗,猫不和狗斗,人有多大本事,还能斗过龙王爷!”
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,大寨还有谁比陈永贵难受?这个领着大寨人冲锋陷阵的党支部书记,八岁上,因为穷得没活头,父亲把他母亲、姐姐、弟弟一齐卖给了人。后来,父亲又被地主逼得吊死了。他曾给地主当了二十多年长工。地主动不动要他下跪,还往他脸上吐唾沫。他受尽了人间的苦难。如今,他满心盼望着把全村的生产搞好,却偏偏在狼窝掌一连失败了两次,给大伙一次又一次地泼冷水。他每天一有空,就一个人默默地蹲到狼窝掌的山坡上,含着烟袋思谋:“难道必须撤退吗?”他想到了地主、富农狞笑的脸,也想起了旧社会穷哥们苦难的遭遇,心里一狠:“不能……。”陈永贵回到村里就开党员大会,把自己拿定的主意说给大家听,让大家讨论。在艰苦奋斗中成长起来的大寨的共产党员们是好样的,他们说的同陈永贵讲的是一个调:我们走的是前人没走过的路,怕摔跤还能爬山!不能从狼窝掌撤退,不能挫伤人们革命的锐气,不能让阶级敌人高兴,不能给共产党、集体经济脸上抹灰!贫农、下中农座谈会也开得火热,他们说:“我们属龙的还不如他属熊的?”“怕吃苦的是谁?是地主、是富农!”大寨的党支部腰杆更硬了,陈永贵噙着感激的眼泪说:“要退东吴兵,还得自己人。”大寨人检查了狼窝掌每一道坝、观察了每一条沟,摸清了毛病,找到了办法。
第三次大战狼窝掌的战斗又开始了。这次任务更艰巨,全沟要筑三十二条大坝,最高的大坝是两丈五,灌浆用的石灰就要六万斤。打坝用的石头要从山上开,要从山上运下来。几万方土被冲走,几万方土又要重新垫起来。这样巨大的工程只能靠人的两只手、两个肩膀来完成。计划一公布,社员们都争着要上“前线”。开工那天,全村十七对夫妻一起进了沟,七户社员全家上了阵。当时,只有六十多个劳力的大寨,就有七十多个人出了工。大寨最老的共产党员贾进才在旧社会扛了半辈子长工,他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,还吃不饱肚子。农业社成立,他一头扎到社里,恨不得把全身的劲都使出来。他担负着开凿石头的任务。每天启明星一露头,他就背着家具上了山,严酷的冷风把他的双手冻裂了。手上的血染到了石头上,头上的汗珠也滚到石头上,而他还是干得那么欢。开工的第十天,一场大雪下了尺把厚。贾进才像往日一样,早上起来,拿了一把扫帚进了山,把工地上的雪扫开,打碎冰凌,又叮叮当当干起来。太阳升起来了,上工的社员给他捎来饭,揭开一看,已经冻成了冰疙瘩。贾进才拿起来就啃。有人又劝他点火烘一烘,他说:“这算得了什么!咱这苦里生穷里长大的人,没那么娇嫩!”社员们听了,更感动了,议论说:老贾,有朝一日你下世了,大家定为你立个碑。贾进才却笑着说:“狼窝掌二十多条大坝,哪条坝不是我的碑,还用再立!”
在那些日子里,大寨人谁不往前闯?第一生产队队长梁变良和原来的党支部书记贾来恒等四个人,在没膝的大雪里抬着大石头从山上往下走,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,四个人滚成雪人,却天天超计划完成定额。大寨人在冰天雪地里,大干了二十七天,比计划提前三天完成了任务。狼窝掌,大自然给大寨人设置的一个最顽固的碉堡,终于被大寨人攻克了。狼窝掌的工程成了维护集体经济的大堤,它经受了几十次洪水的考验,仍然稳如泰山。从大战白驼沟到闸狼窝掌,整整过了五个冬春。在这五个冬春的短暂的时间里,大寨人把七条沟的“命”革了。在那里垒起了总长十五里的一百八十多条大坝,修下了两条盘山渠,两个水库,三千多个鱼鳞坑、蓄水池;把三百亩坡坡地垒成了水平梯田;把四千七百多块地修成了二千九百块,还新增加了八十多亩好地。十一年,大寨人开凿了多少石头?移动了多少土方?他们没有统计,现在也计算不出来。不过,只要看看大寨人的那一百多只手就足够了:这一百多只手上结满了老茧,被厚厚的死皮裹起来。这是铁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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